很多痛苦是不能独自呆在房间里

这篇文章是我在《我能去你家看看吗？》新书发布会上的演讲，当时我在想，如今大家都进入到装修自己的小宇宙的环节了，年轻人对家居设计的兴趣甚至超过了时装，只是还没有人探讨过自己与一间屋子的关系。虽然千言万语都能化成“你高兴就好”，但一切一切的讨论，最后都是观照自己的内心。还有独处时的苦闷与乐趣，每个人或多或少经历的时刻。彼时我像个段子手一样在台上讲了很多故事，不过我打算整理一下，重新聊聊。

“人痛苦的原因在于不能单独呆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

—— 布莱士·帕斯卡 

中国古语有个词叫”慎独“，人们一般理解为“在独处无人注意时，自己的行为也要谨慎不苟”。后来被生活方式博主们延伸为“你独自一人的时候吃的东西，才是真正的你”、“没有人看见你的时候，才是你的真性情”、“你穿什么你就是什么”……我其实都同意。因为人不能安静的独自呆着，就意味着你根本没有留出时间和空间关照心灵，也不想跟灵魂有什么深入的联系。

我见过这样的人，他完全不能自己在房间里待着，一睁眼就要出门。她在家里待不住，如果非要让她独处，就会空虚寂寞冷，一下子把负面的情绪全都想起来了。我大学刚毕业和另外一个新同事住在单位宿舍里，每天睁开眼睛都看不到人。她会觉得在房间里呆着是浪费生命，要出门结交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儿才有意义。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有呆不住的人。

很多人会觉得独居对他来说是件痛苦的事情，他一定要出门。我问他们，就不能在家自己待着？他说特别没劲，就抠手、挠墙。说能打游戏的，其实都算是没有荒废生活了。

空虚寂寞冷？“你的问题主要在于读书不多而想得太多。” 有人说这句话是杨绛先生说的。

我在我很多文章里有写过，独居的时代，真的来了。

这是我整理的一些数据。还有一些梗，比如空巢青年、孤独指数，都说明了，无论我们情愿不情愿，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和经济形势、都市化、全球化关系密切。

在北欧这样有百分之四十独居人群的国家，你知道盛产什么吗？盛产酒，盛产设计系的家具。一个人在屋里，外面常常有长达半年寒冷的白夜，干什么呢？他喝酒（以至于瑞典现在还有限酒令），凝视着一张凳子，然后越看越觉得这个凳子怎么那么不顺眼？得往下削掉一点没用的细节。然后看了好久以后，他把多余的枝枝杈杈都削掉了，然后诞生了最简洁而经典的家具款式。所以北欧风为什么冷淡？是因为不冷淡的东西经不住长期的凝视。

在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都会遇到独居的时间段，有的人是短暂的一段时间，有的人维持了很多年。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害怕一个人呆着吗？

自己呆着不知道该干什么/会觉得是不是混得太差/发聚会照片显得比较受欢迎/不出门不见人总觉得错过了什么/怕生病或死掉没人知道/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宁可无效社交，制造响动，从来没想过“我”该如何与自己相处。

 我们想象中的欢聚

但实际上可能是这样

不仅仅害怕独处，也像那句歌词唱的“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冷场恐惧是很多人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我们会奇怪中国公共场所为什么那么吵？就是因为我们从小生活在一种集体意志中，要安全感，要稳定，要随大流儿，个人主张总是第一时间被消灭，很多真实的意图都是被隐藏在无意义的噪音中达成的。所以要制造响动来寻找存在感，一旦安静下来，你可能意识到要明确面对自己的情绪和需求，也感到了自己被响动淹没，就会变得很慌张。

好多年轻人跟我讲，说我们现在努力，就是为了到老年一定不要去跳广场舞，我说这事儿真说不准，如果现在都不能和自己高高兴兴的独处，到了那时候一定耐不住寂寞。

你知道这件事的核心含义在哪里吗？一个人无法独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你不喜欢你自己。

你跟你的自我是有矛盾的，你面对自己的时候会不由自主检视灵魂与现实。有时是努力过了，却没有达到目的而产生的挫败感；有时是没有办法接受真实的自己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有时是因为缺少爱和温情而倍感痛苦；还有被时代和众人抛弃的焦虑恐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独自呆在一个房间里面，所有你曾担心或焦虑的问题都会折射，最终聚焦到心灵上，于是你想逃出这个房间，找到其他朋友，用小龙虾和夜间烧烤来缓解。

当然了，对于那些死宅，我经常劝他们，我说你们要多出去看看人间烟火，要不然自己在家待着容易拧巴，容易想得太多。可最终还是要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慢慢梳理心事。

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叫《舍不得睡》。现在我们很多人熬夜，并不是真的迷恋那个游戏，也不是一定有那么多话想要跟别人聊聊，穿越小说也没有那么引人入胜。但你宁可躺在床上茫然的刷手机，因为你觉得只有睡前那个时间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你要放空。就算你身边有爱侣幼子，搞不好还更需要这样的放空时刻呢。

在这个独居越来越普遍的时刻，每个人都开始关心自己内心空间。除了肉身，灵魂也需要独处，面对真实的自己，倾听一个真实的需求，这是你自己呆着的时候一定会干的事情。

我有时也很好奇他人是如何度过自己的独居时刻的。有一次我发起了一个调查，问大家周末都在干什么？然后收到了一千多人给我发的周末照片，他们很多人自己去旅行，一个人洗衣服收拾屋子，有人安静的读书，有人在摆拍一人食……你知道看到这样的海量照片是，心情就是“啊沸腾的生活”、“致敬生活”这种大词儿，因为我发现了有那么多人都在真心的过好一个人的日子。

不久以前我在文章里提到，我想看看你们的房间里都是什么样子的，同样收到了很多读者的照片：在那些美丽的房间里，有人在玩猫，有人在喝酒，有人在学习手冲咖啡，有人在写大字。啊那个感觉，想放一首 Coldplay 来呼应生活万岁。

感觉有爱好的人很难感到孤独。说到底，我们这些世间凡人，都在不断的学习，如何与自己相处。和，重新相处。

独居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为我相信，绝大部分人最后都是要群居的，在这之前的这段时间就会特别宝贵。而有的人又会重新回到孤独，那么，将要如何面对，也是一生中难以避免的难题。

你人生中最难得的那几年，其实每一件东西都可以是墙，撞上去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你如何决定选用那样的一把椅子，你又犹豫了一下把家中最好的地方留给偶尔来的客人还是天天独处的自己，你打算学习什么样的技能打发时间，你如何把握走出去和走回来的微妙分寸感，又有什么样的情意值得珍惜，这都是我们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所得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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